无人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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梦境悠然。
  
  言芝心美目一凝,随即满腔怒气化为了一池爱意,羞红了脸。
  
  她撇过脸,嘟囔道:“谁要嫁你!”
  
  秦修逸笑一下,伸出双手,将她搂入怀中:“你,你要嫁我。”
  
  言芝心红着脸,不说话。
  
  秦修逸玩笑道:“你自小在我家吃了那么多饭,若不给我当媳妇,那岂不是亏大了?”
  
  言芝心“扑哧”一声笑出来,用手指戳他,道:“油嘴滑舌!”
  
  秦修逸又收起戏谑,正色道:“原本母亲想年底为我们筹备大婚……可我不想等了,我就想快点娶你过门。”他目光和煦,暖暖照在她身上:“我想日日都能看见你。”
  
  言芝心一双美目秋水盈眶,道:“那你可要早些回来,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回来。”
  
  说罢,她摘下自己的羊脂玉佩,道:“这是我从小戴到大的,母亲说可保一生顺遂,你戴上……我也会安心些。”
  
  秦修逸笑道:“这么重要的玉佩给了我,莫不是想尽快以身相许了?!”
  
  言芝心被他说得有些羞恼,道:“看我不打你!”
  
  粉拳落在他的身上,顺势被他右手抓住,另外一只手托住她的后颈,然后,温热的唇便贴上了她的唇。
  
  耳鬓厮磨,唇齿相依,他柔声:“等我……”
  
  ……
  
  窗外,平地一声惊雷,将言芝心从回忆中惊醒,急促而来的淅沥雨声,掩盖了她内心涌动。
  
  她默默看着眼前的青年,他曾经是那么潇洒、温柔、深情。
  
  如今,整个人好似没有一缕生气,如同行尸走肉一般,麻木度日。
  
  秦修逸曾陪着她从懵懂的孩童长成羞涩少女,这么多年过去,他对她来说,是朋友,是兄长,是爱侣。
  
  他早已经是她生命中,不可分割的一部分。
  
  去北疆之前,一切还好好的。
  
  可才短短一个多月过去,便传来了镇国公和虎啸将军战死的消息。
  
  言芝心待秦修逸扶灵回帝都这天,便等在了镇国将军府门口。
  
  她心疼地看着他——
  
  秦修逸形销骨立,披麻戴孝。
  
  他单手端着父亲的灵位,神色如死。
  
  右手的袖管空空荡荡,颓然地随风而摆,恍若飘零浮萍。
  
  言芝心刚想上前安慰,他却好似看不见她一般,径直走过……
  
  “我不能跟你成亲了,你走吧。”
  
  秦修逸就这一句话,再无任何解释。
  
  当时言芝心只觉得,如晴天霹雳!可他遭逢大难,心中颓败,她只得等着他好起来……可秦修逸却果断退了婚,从此躲回飞流阁,任她怎么劝说、哀求都不肯出来。
  
  一段十年的姻缘,青梅竹马的佳话,便从此一别两宽,生生作罢。
  
  三年过去,她又重新坐回他的身边,手指轻触他的面容,一切都恍如隔世。
  
  言芝心喃喃道:“阿逸……当年我知你是因为遭逢变故而推开我……可如今,你心中还有我的位置么?”
  
  也不知道是问他,还是问自己。
  
  秦修逸突然蹙了蹙眉,微微一动。
  
  言芝心顿时一惊,急急道:“阿逸!你醒了吗?”
  
  秦修逸依然是皱着眉,似乎很不舒服。
  
  言芝心伸出手,抚上他的额头,她又俯下身,用自己的额头触了触他的——确实有些发烧了!
  
  秦修逸开始出汗,薄薄的汗意布满了他的额头,他虽然没醒,但好像已经有了些意识。
  
  言芝心去打来了热水,素净的手将帕子浸入水里,又捞出来拧干,轻轻为他擦拭着额头、脸颊。
  
  反复了多次。
  
  可秦修逸的汗越出越多,按照孟太医和白大夫的说法,是要给他排汗擦身。
  
  言芝心犹豫了一瞬,最终还是轻轻解开他的衣袍。
  
  言芝心将他的身子微微抬高,帮他褪了外衫,又解开中衣……胸前紧实的肌肉展露无余,她不由得转过脸,有些不好意思看。
  
  她忍着羞涩,拧干了帕子,帮他擦着脖颈……突然,却瞥见了什么。
  
  她定睛一看——是玉佩!?
  
  那块她当初送他,给他保平安的玉佩!
  
  退婚三年了,他居然一直戴着?!
  
  言芝心有些吃惊地看着他,秦修远一脸难受,神志不清,看起来却比平时要好接近得多。
  
  她伸手,轻轻摩挲着这块玉佩,玉佩的红绳,已经有些发白……也许是沐浴的时候,也不曾取下,所以才变得有些陈旧。
  
  她看着眼前这个人,此刻他如此难受,却依旧一声不吭。
  
  就像三年前,遭逢大难,却毅然决然将她推开,只是为了让她过得很好,不要受自己的牵连。
  
  而这三年,秦修逸也不曾忘记她,她的嘱托,她的东西,他时刻带在身边,从不离身。
  
  只是他将自己的心冰封起来,打算孑然度过一生。
  
  言芝心抚摸着玉佩,她怔然问道:“阿逸,你心中还是有我的,对不对?”
  
  言芝心笑中带泪,明明弯了眼眸,可滚烫的泪滴却一颗颗止不住地落下来,掉到了秦修逸的胸膛上,不知能否融化他冰封的心。
  
  秦修逸烧得更加厉害了。
  
  言芝心啜泣着,帮他擦上身,随之干脆将他的上衣全脱了——
  
  秦修逸的断臂展露出来,言芝心第一次看到他的伤口,不禁为之一震!
  
  右肩下两寸有余的位置,便是平秃一片,截面看起来非常平整,显然是被刀剑果决砍断的。
  
  言芝心惊得捂住自己的嘴,瞳孔放大,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,心里骤然疼得喘不过气来。
  
  虽然早就知道他受伤断臂,可真真切切看到的时候,还是忍不住一阵战栗……
  
  他四岁开蒙,五岁便开始搭弓练箭。
  
  这只手,曾经射中北齐六王子的左眼,主帅落马,北齐军队便溃不成军……
  
  这只手,曾经温暖地牵过她,抱过她,护过她……
  
  他到底是吃了多大的苦!言芝心心如刀绞。到底是谁,一刀斩掉了他一生的指望?
  
  言芝心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背,强忍着让自己不哭出声来。她怕一出声,就撕心裂肺地一发不可收拾。
  
  她内心汹涌,抽抽搭搭地为他擦身,帮他降温,一遍又一遍。
  
  眼泪仿佛冲刷了自己这三年以来的委屈和不平,和他的丧亲之痛、断臂之苦比起来,自己的这点难过算得了什么呢?
  
  他没有欺负她,也没有背叛她,他只是……不能陪她走下去了,秦修远一个人孤苦地守着过去,却让她有更多机会去选择未来的路。
  
  她喃喃道:“阿逸,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,只要你心中有我,我就要跟你在一起。”
  
  言芝心也不知道忙了多久,她累得趴在他的床前,沉沉睡去。
  
  秦修逸终于舒服了些,随着不住地排汗……他逐渐平缓入梦。
  
  ……
  
  梦中,他是鲜衣怒马,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。
  
  秦修逸带着人马,向无人谷中冲去。
  
  无人谷地势险要,最窄的地方只能容几人并肩策马同行。
  
  他率先闯进谷中腹地,周围是巍峨的巨石和高耸的秃山,他们一行人在谷底谨慎前行,仿佛落入一个天然的口袋。
  
  亲兵李亮问道:“将军,这谷中荒无人烟,是否左相和国书还未到?亦或者还在前面?”
  
  秦修逸也有些奇怪,他环顾四周,道:“有些古怪,我们先探一探虚实,若确定安全,你再出谷去告知父帅,让他们率兵入谷。”
  
  因是来承接国书和左相,若是带大军出动,恐怕又容易招来北齐的非议,于是他们便只带了几千轻骑过来。
  
  秦修逸带着一队人马,徐徐向前走着,突然,他的战马一声长嘶,顿住了脚步!
  
  秦修逸屏气摄吸,手握长剑,待有异动,便一触即发。
  
  “轰!”——秦修逸猛然回头,秃山上的巨石突然动了,好几方巨石都朝着谷底滚来!
  
  再扭头一看,另外一边的巨石也朝着窄窄的谷底奔来,谷底本就逼仄,如此多的巨石朝下面滚来,他们如闪避不及,定要被挤成肉酱!
  
  “有埋伏!快退!”秦修逸大喝一声,勒马转身,而后方的士兵还没意识到前方的危机,未及掉头,一时之间,在窄小的谷底,一行人便生生挤到了一起,乱成一团!在这期间,从上坡滚下的石块,又将不少人和马砸伤。
  
  秦修逸一脸冷睿地指挥着:“后面的人先退!不得乱了秩序!横冲直撞伤人者按军法处置!”
  
  话音一落,士兵们便冷静了些,转向后的秦修逸留在队尾,让前面的士兵们先撤。
  
  然而无人谷入谷处,却突然冲下来一队北齐骑兵,将他们的退路直接拦住,挥刀杀向大闵士兵。
  
  零碎的巨石本就砸伤了不少人,此时仓促应战,大家更是手忙脚乱。
  
  秦修逸手握长剑,冲上去杀敌,他剑气横飞,以一挡十,却不知道他的身后,已经有弓箭对准了他。
  
  “将军小心!”秦修逸回眸一看,自己的亲兵挡在自己身后,胸前中了一箭!
  
  秦修逸一把托住他:“李亮!”
  
  “将军……将军快走!有、大军埋伏在这……”说罢,便咽了气。
  
  “李亮!李亮!”秦修逸眼眸血红,他朝着射箭的方向看去。
  
  两侧山谷顶上,密密麻麻站满了人,弓箭手齐齐弯弓搭箭,对着谷底。
  
  秦修逸眼眸微眯,此刻的自己,仿佛案板上的鱼肉,任人宰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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